從不知亡國恨說起
煙籠寒水月籠沙,夜泊秦淮近酒家;
商女不知亡國恨,隔江猶唱後庭花。
看官,上面是杜牧的《泊秦淮》。從詩中最大路的七絕看,古往今來沒有誰寫得過杜牧。
想到這首詩,因為最近在《炎黃子孫的能耐》一文中,我寫道:「抗日勝利六十週年,到處大舉慶祝,有什麼值得慶祝呢?當年以國小知名的日本仔……佔領太平洋一帶,餘下來一小撮蘿蔔頭就把神州殺得烏天黑地。這是恥辱。要是在夢中你問我這個老人家要怎樣『慶祝』才對,我會說:再打過!」
傳到了網上,這幾句話引起非議。有說我這個人好戰,有說我小看了同胞。都不對。我想,小子不知亡國恨,這些回應是來自青年吧。我又想,今天中國的青年向前看,比當年我能看到的好,但他們不知以往,向前走就不會像我昔日走得那樣瀟灑,那樣賣力。
不久前大家責罵日本仔篡改中日戰爭的史實,我沒有異議,但我想,篡改史實日本仔怎比得上炎黃子孫呢?當年還不是歷史時我們就篡改了。可不是嗎?明明給日本仔殺得落花流水,國軍奔逃如喪家之犬,報章的大字標題總是說:我軍轉移有利陣地。農作收成,日軍照例到農區收糧餉,予取予攜,大舉蹂躪老百姓,國軍不知躲到哪裡去。日軍得糧撤退,報章標題說:我軍收復失地——內文滿是英勇事跡。
朋友,不相信嗎?到重慶走走吧。當年國民黨選重慶為都,因為該市山多霧大,容易躲起來。一九九三年我帶佛利民到重慶時,見到山頭的防空洞無數,悲從中來,想:中國人有那樣大的本領在石山上挖那麼多個洞,鬼斧神工,衝出去殺、殺、殺不是簡單一點嗎?
不要誤會,我不是叫中國的青年回頭去挖自己祖父母的瘡疤。我只希望他們能知道自己存在的是一個怎樣的時代,一個怎樣的地方。漠視以往,或迴避過去,不容易知道自己身在何方,不容易珍惜或掌握今天的機會。我從來沒有隱瞞過自己昔日求學的失敗,就是最倒楣時也沒有隱瞞,正因為這樣,一九五九年的秋天,知道自己遇上了機會,就決定殺出重圍了。一九六五的春天,從圖書館走出來時,我知道自己的學問可與大師們平起平坐。
今天中國青年的意識使我擔心。他們不管祖父母的瘡疤是一回事,對自己幼年的經歷也患上了失憶症。同學說,任何人今天在網上贊北京幾句,必遭責罵或反駁。不滿於現實是人之常情,而對北京經濟政策的批評我寫得比任何人多,但從來沒有說我可以改革得更好。中國青年認為他們更有本領的意識,顯示著他們漠視了應該記得的以往。
二十六年前到廣州一行,晚上的街道漆黑一片,飯店缺飯,找隻雞蛋要走後門,講關係。十七年前跑到上海招呼佛利民,在城隍廟肚子餓,要買幾個小籠包,沒有糧票買不到。一位途人見我那樣可憐,從錢包掏出幾張糧票給我。給他錢不要,說是送的。我立刻對佛老說:上海的糧票不值錢,中國的改革看來了不起!他點頭同意。這是行家對話了。
嚴格地說,長三角一帶的經濟起步,是鄧主任一九九二南下之後開始的。從窮鄉僻壤發展成為可能是歷史上最龐大的工商業中心,只用了十三年時間,罵歸罵,大家理應站起來,把帽子脫下才對。
贊完了,下一篇我會破口大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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