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February 10, 2006

巧遇奇石記

我是收藏印章石的,有二十多年的經驗了。十年來少收,但見到印章石必定好奇地看一下。

那天在路旁見一舊石章,花痕纍纍,但完整,沒有無可挽救的破壞。表面滿是污跡,但石質軟,指甲不入,有好石的第一個條件。污跡蓋著的可見通透,是凍石,也依稀可見是深黃,石以黃為貴也。正在懷疑,出售的婦人說:「先生,快過新年了,出個價吧。」「二十元怎樣?」她同意了。

拿石章回家後,用我懂得的方法清洗整理,面目露了出來。是方章,溫潤,高七點五公分,寬二公分。肯定不是巴林,不是昌化,不是青田,餘下來的只可能是壽山。但除了田黃,壽山很少見到類似的石。是田黃嗎?不可能吧。有一絲格紋——無格不成田——不否決是田黃。石內很多蘿蔔絲紋,但不太像田黃那種。有靈氣。看了一整晚,不能排除是田黃。大事翻新可能定案,但恐怕會把石上的字磨得不清楚了。

石章底刻上「一目瞭然」四個字,工不精:「目」字看來過大,把「然」字推得不夠位置。章身的兩面刻著四行字,補上標點讀如下:「江平風盡生,鏡面渺千里。丁卯三月八日,張大千自刻。」書法古樸,好的,不像常見的大千先生的字,但我知道他年輕時寫過多種字體,石章所見與他早期的相似。那兩句詩甚具大千風格:拙中帶雅,似通非通,不懂亦懂。「自刻」的那個「自」字,可能指是自己的詩句,也可能早年少刻章,這次自刻作自用。

張大千(一八九九——一九八三)是舉足輕重的大畫家。丁卯是一九二七年,他二十八歲,時間對,過了鑒證的第一關。該年他在國內,四出漫遊名山大川,遠在旅居巴西之前,過了第二關。他二十歲左右出家百日,法名大千,還俗後不改,過了第三關。這些不能證實該石章是大千居士所作,只是沒有否決。如果真是大千的,價值不小(再如果是田黃不得了)。刀刻的字體不容易推翻或證實。

可不可能某君子剛好有「張大千」之名,刻章自娛,於是機緣巧合呢?機會很小。那兩句詩是大千風格,不容易那麼巧合雷同。另一方面,「一目瞭然」這四個字一般刻閒章的不會用,但大千先生什麼都可以想出來。

可不可能某好事之徒借用大千的詩句與名字,而贗作此章呢?機會也不高,因為這種仿製遊戲通常會選石質較差的從事。

可不可能此石章是今天的複製贗品,加上污跡,騙倒我這位大教授呢?不可能。陳舊如斯,害得我費時清洗,不易辦到,而更重要的證據是溫潤、通透而又沒有破裂的如該石章,石的本身之價起碼比我付出的高五十倍。

新年除夕,我跑回該路旁找那婦人,要給她二百元過新年,但找她不到,耿耿於懷也。

在路旁向小販購物,中計的機會當然不小,但那是很有趣的賭眼光遊戲。當然要懂得討價還價,但基本上你要對雜物知得博而深。為了研究價格的釐定與分歧,我在街頭巷尾跑了數十年,比一般工作無定的小販知得多了。要花的時間不少,賺錢免問,但偶有驚喜,把自己認為是買中了的送給親友,有點意思吧。問題是好些親友不識時務,要知道我購來何價。騙之不對,說實話又恐怕他們不珍惜,是以為難。

(按:此文寫好後把石章給一位朋友看,他認為是田黃——我有懷疑。考查所得,大千先生用過好幾方「一目瞭然」的印章,早期的印章多請外人代刻,後來自己是治印高手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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