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January 3, 2003

《英雄》的困難是歷史

少看電影了,但還是與太太去看了《英雄》。看《英雄》免不了要與《臥虎藏龍》相比。太太認為《英雄》勝《臥虎》,因為內容比較容易明白,而武鬥的場面也比較好看。

中國的武術好看,雖然深明其理的一些朋友說不中用。今天的世界,重要的當然要講好看,哪管中用不中用?難道我們還要搞義和團嗎?當年我們的刀槍不入成了笑話,但我還是欣賞義和團擺出屎桶來對付西洋鬼子。明知不敵,出個屎桶陣倒也高明。

時代轉變了,今天我們是以好看比武術,把西洋鬼子的比下去。可不是嗎?三十年前我們搶去看李小龍,只因為他打得確實好看。今天的中國武打,在電影上得到先進科技與金錢的協助,更為精彩了。不可能是真的,不可信,但觀者如我,還是幻想為真地欣賞。《英雄》的幾場武鬥很經典,尤其是在九寨溝的湖上飛來飛去那一幕,值回票價。

《英雄》拍得認真,名重多時的導演張藝謀的處理手法,有舞台劇的味道。演員稱職,香港小姐出身的張曼玉名不虛傳。以純電影藝術的角度看,《英雄》有八十分,是世界級水平,足以打天下。可惜這電影的開頭與結尾之處都說歷史,而歷史根本就不是那樣的故事。

我不堅持歷史電影要忠於史實,但認為不應該全屬虛構。一九八七年鬼子佬拍《末代皇帝》,有九十五分。李翰祥先生吹毛求疵,大肆批評其不忠於史實,我忍不住寫了平生第一篇影評,盛讚《末代》,得到多地的轉載。《末代》與史實是有出入的。我認為作為電影藝術,不僅史實的細節可以有出入,大節也可以。重要的是有史實的味道。《末代》忠於大節,而更重要的是味道正確——有時誇張一點無可厚非。

《英雄》拍秦始皇,其味不正。有兩點。其一是刺殺秦皇的故事歷來很悲壯。「圖窮匕現」那一幕可以不提,但荊軻出發時給人的悲壯感不可忽略。後人稼軒寫道:「易水蕭蕭西風冷,滿座衣冠似雪,正壯士悲歌未徹。」這是刺秦皇的悲壯味道。《英雄》的刺客雖然不是荊軻,但被描述為壯而不悲,或悲而不壯,是以為憾。

第二點是《英雄》對秦始皇只褒不貶,其史實味道的分離更大了。沒有誰不承認秦始皇有功績:他界定產權,統一文字與度量衡。但這個皇帝好大喜功,怎可以心中無劍?而焚書坑儒的味道躲到哪裡去了?

我不知道當年焚的是什么書。今天的書廢物甚多,要不是侵犯產權,焚燒一些倒也過癮。但坑儒我就不同意了。有說秦始皇還算仁慈,只坑了四百六十個。我認為坑一個也不成。強權在手而不能容許異見分子的生存,不容易說是好皇君。

最後,我不明白為什么「英雄」的英譯用單數Hero一字。說幾位刺客是英雄應用雙數Heroes;說只有無名(李連傑)是英雄卻又不像。難道「英雄」是指秦始皇?

《英雄》一片是參加世界賽的。讀過書的炎黃子孫看了,知道全屬虛構,為娛樂而觀之,無傷大雅。然而,鬼子佬看了可能以為是中國的史實,不幸的誤導可大可小。我認為張藝謀先生應該修改一下片前的文字引言與片後的文字結語,來幾句瀟灑的disclaimers,可以寫得很有文采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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