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青年要聽史德拉的話
一九八二年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史德拉(G.J.Stigler)有一門學問獨領風騷:整個二十世紀搞經濟思想史搞得最好的是他。
有人認為熊彼得(J.Schumpeter)在這門學問上與史氏不相伯仲。我不以為然。熊氏對經濟理論的操縱平庸。自己不是理論高人,能真的明白他家的思想不容易,更勿論衡量其發展的來龍去脈及其重要性了。
一九六八年史德拉告訴我,在經濟思想史上,從來沒有人作評論或作回應能贏得些什麼。史前輩的教誨,是我從來不評論他家之作或對批評我的作回應的原因。他人的理論要點錯了,認為是重要的錯,我會指出其漏,補加分析,從而推出新的觀點。但我從來沒有單為批評而下筆的。他人批評我的文章,我慣於少理。就算有道之士說我是錯了,我也不管。文章發表後覆水難收,有不對的地方讓他人修改算了。
我提到這些,是因為雖然我曾經盛讚國內的學習氣氛與學子的求學意欲,那裡有很多青年喜歡以文章或在網上漫罵,很多時凶神惡煞,不可一世,看似文革時期的批鬥文章。這種意識或態度對學識的增長有害無利,半點好處也沒有。且讓我把這種文字分三類來品評一下吧。
第一類是人身攻擊的漫罵,很常見,是非常無聊的作為,好此道者不可能在任何造詣上有成就。
第二類也常見。那就是動不動粗言粗語,說某名家錯。想想吧,如果真的是名家,會錯得那樣容易嗎?印錯了字可能,寫漏了一兩句可能,說得不夠清楚也可能,但真的是分析錯了嗎?讀書的要點是考慮,是衡量,不是找尋作者的對或錯,也不是要同意作者。平庸的或沒有份量的作品根本不應該讀,但有份量而又應讀的,一般來說,不會錯得那樣容易。是初學,還沒有登堂入室,不應該以大師自居,動不動就以批評大師為榮。什麼痛罵、罵臭某名家,是希望成名嗎?還是真的相信名家不及你?
第三類存在,但不常見。比較有分寸,那就是指出某名家的錯處。沒有什麼作為,可以不吵就不吵,除非問題重要,而你自己又有新的、比較可取的分析。舉兩個例。
例一是一九六二年旁聽赫舒拉發(J.Hirshleifer)的第一課,我一看佛利民的需求曲線圖表,就知道他的消費者盈餘的量度是錯了的。赫師要我到黑板證明佛氏之錯,我做了,赫師欣賞。但佛氏的錯無關重要,我說了就算。後來一位同學去信佛利民,指出我說的錯,得到佛氏認錯的回信,奔走相告。這位同學後來連博士也拿不到。
例二是戴維德(A.Director)的捆綁銷售,以捆綁紙咭來量度電腦的使用密度,從而推出價格分歧的假說。二十多年前戴老問我對這假說的看法,我說量度的看法精彩,但價格分歧之說有問題。他點首同意,但我要二十多年後才寫出來,因為當時想不出價格分歧之外的捆綁銷售解釋。
一九七五年謝世的天才嘉素(R.Kessel),於七三年與我辯論了一段長時日,使我獲益良多。嘉素的座右銘:不能以無勝有(You can not be at something with nothing)。人家有一個論說,你認為錯,但你自己什麼也沒有,怎樣也不能勝,少說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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